Unique。

沉睡之门 Sleeping Gate

  当最后一列通向阿卡姆的火车消失在远处深邃茂密的森林之中后,这片阴冷之地便仅剩下我一人,在阿卡姆借宿时我便已听闻那座荒凉小镇的诡异传闻,这当然不足以引起我的好奇,这一片时常会传出令人胆寒的恐怖传说,而当我踏上这片土地的瞬间我便清楚的知道那些乡野怪谈并非空穴来风,废弃已久的月台散发着难闻的臭味儿,铁轨上长满了不知名的杂草,时常会有恶心的白色蠕虫自缝隙中爬出,留下一摊摊粘稠的分泌物,月台墙壁上的白漆也早已剥落,露出阴森的石砖,我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泥潭,顺着月台旁的田间小路走向那座荒废了有半个多世纪的小镇,我的故乡。


    上个世纪初,这座小镇的镇民便纷纷被迫离开了这里,仅留下零散的几座废弃农场和破旧不堪的老楼房。而曾经出于好奇而前往小镇的好事者也总是仿佛受到极大的惊吓而失魂落魄地逃离那里,那些口口相传的恐怖传闻也正是这些人从小镇中所带出来的,他们时常把镇民们描述成信奉邪恶异教的狂热信徒,在某些特定时间会举行那诡异的邪教仪式以此呼唤古老的旧神,若是在深夜难眠时向窗外望去,你总能看到那些狂热的镇民们衣着古怪地以难以理解的语言歌颂某些深藏于黑暗中的诡异存在,而当那些好事者企图在夜晚安眠时,耳边总会响起一阵阵低语,仿佛有什么突兀的生物在蚕食他们的梦境,在那段时间,阿卡姆精神病院的入院病患多到令人费解,起初尚且仅是那些好事之徒,然而失心疯却似瘟疫一般在阿卡姆蔓延开来,他们无法入睡,更无从得知隔绝他们梦境的是怎样一种存在,如果对苏联睡眠实验那个恐怖事件尚有耳闻的人们或许会想象出长久不能入眠之人最终将会变成何种可怖的模样,他们日日夜夜地哀嚎着,竭尽所能地渴望将他们所见之物描述出来,这种畸形的渴望最终演变成了自残式的发泄,那段时间阿卡姆精神病院几乎成了人间炼狱,每个分间都被血肉模糊但却拥有模糊意识的肉体填满,墙壁上用血肉涂抹出难以言说的诡异图案,那些散发着血腥气味的线条以极度扭曲的姿态弯曲缠绕,那股腐烂尸体的恶臭萦绕在阿卡姆的上空久久不散,招来众多乌鸦秃鹫于阿卡姆精神病院之上盘旋……

  1832年,联邦政府终于对那处邪教徒的窝点进行了全面调查,然而调查却匆忙结束,他们仅仅是将镇民驱逐出这座小镇,调查的结果也迟迟未曾公之于众,这当然引起了公众的极大怀疑,没有人知晓那些调查员究竟在那座小镇中发现了什么东西,纵使人们极度渴望了解调查的成果,却也无人再敢踏足这片土地,以致1832年之后阿卡姆途径此处的火车都被强制改线,而本人也只得步行前往五公里外的真正的小镇月台。


  当我抵达那座小镇时,已是日暮,远处山脉被夕阳勾勒出一轮模糊的轮廓,群山之间赫然出现一片稍许平坦的土地,阡陌小路蔓延进那座传闻中充斥着骇人传说的城镇,我顺着尚且能够被称之为公路的小道前行,或许是由于百年来的废弃搁置使得此时的城镇被疯长的灌木与藤蔓占据,然而满眼的绿色总是叫我想起某些恐怖影片中那令人作呕的怪异植株,那些绿色毫无生机,甚至透露出叫我浑身不自在的扭曲姿态,镇口处的那块石碑也早在岁月侵蚀下失去了它原本的样貌,好在剥开表面藤蔓后尚且能辨认出上面的字迹:


  Zokuma Town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这座小镇的一切都散发着糜烂苦涩的气味,木制楼房中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总让我幻想有某种未知的存在正透过深邃的灰暗用那浑浊的眼珠窥视着我这个唯一的生者。镇上铺设的铁轨也被杂草吞噬,歪歪扭扭的延伸到城镇的另一头,马厩猪圈中堆积着腐烂发臭的饲料和几头干瘪的家畜尸体,不时吹过的寒风提醒着我正身处一座散布着邪教传闻的诡异村落。


  爱德华家族曾是阿卡姆一带有名的望族,但在佐库玛小镇被传出那些异教祭祀的恐怖传闻后便被当地政府驱逐出这片祖地,爱德华家族也就此中落,家族中多数人都被押送进阿卡姆精神病院,本人的祖父早在那些恐怖传闻散布之前便携妻子一同逃离了这里,才免于扣押的下场。近百年来祖父从未向家眷提起过阿卡姆的祖地以及爱德华家族曾经不堪回首的过往,本人对于爱德华家族的了解几乎全部来自祖父那本遗留下来的牛皮本,里面确确实实记载了爱德华家族曾在上个世纪,甚至于更为久远的年代,在此地举行过某些祭祀仪式,不置可否,曾有一支隔绝于主流宗教之外的邪教曾活动在这片土地上,且爱德华家族长期的遗传隔离导致那一代人的长相几乎脱离了人类应有的相貌,我此行的目的便是查清上个世纪在佐库玛小镇那场恐怖仪式的真相。


  爱德华家族的宅邸位于小镇通往外界唯一铁路旁的一片巨大农场(然而那条铁路早在我来之前的几十年内被拆除,如今早已寻不到其踪迹)农场一派荒废,多年不曾耕作的土地皲裂开一道道缝隙,甲壳类爬虫将农田钻的千疮百孔,农场两旁低垂的古树互相扭曲缠绕,藤蔓延树干疯狂生长,许多古木早已被榨干,仅存一副空壳,里面积满了难以名状的白色腐烂物,使得整座农场弥漫着恶心的酸臭味。


  那座欧式宅邸颇有些规模,长石板堆砌的基底几乎占据了整个农场的四分之一,在数百年的岁月侵蚀之下露出惨白的剥漆。其建筑风格也在世纪更迭之间不断杂糅堆叠,最为显著的便是底部那雕刻着诡异图案的方石台阶,数以千计的怪异浮雕使得整座建筑透露出一股诡异气息,那些浮雕大多不属于任何一种我所知的神话形象,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原始的邪性,长相怪异的各类生物挥舞着触手,扭动着肉瘤般的身躯朝着某个方向祭拜,雕刻着似乎刻意为之,浮雕所镌刻的怪物的面部都极其模糊,有些隐隐约约得以分辨出是某种牲畜的头颅,大多数是猪猡的脑袋,被生硬地拼接在了一个巨大肉瘤之上,形成了一副极为骇人的图景,二楼窗沿边似乎还雕刻了风浪大作的怒海景象,偶尔有一两只孤舟漂泊在汹涌汪洋之中,更多的是一种长着山羊脑袋的诡异人类,他们的下半身已经完全变成了堆积的触手,这些怪物将可憎的头颅露出海面,张望着建筑中心的一条巨大裂缝,裂缝之中似乎还有什么难以言状的东西呼之欲出……


  我不愿再去多看那些奇异的浮雕,大脑的酸胀感使我意识到那些怪异的生物绝不会是什么善类,或许那便是数百年前异教的源头,难以想象爱德华家族是如何接触到这类诡异的异教,那些更为恐怖的猜测我更加不愿言说。


  推开木质大门的瞬间,腐败了近百年的糜烂气味扑鼻而来,我甚至难以表述那是一种怎样令人作呕的恶臭,在我费力推开每一扇生锈铁窗之后那股恶臭才稍微好转,这栋宅邸共三层,大大小小有数十个隔间,通往第三层阁楼的木头旋梯在主人离开前用某种钝器砸烂,隔绝了与阁楼的唯一通道,而整栋宅邸最大的隔间在二楼的主卧,爱德华家族所有的典籍古书全在离主卧隔了有三间厢房的书房,在将所有书籍小心地搬至主卧后已是深夜,惨白的月光透过彩窗洒进卧室,羊毛织就的巨大地毯上似乎有某种不知名的粉末,在月光照射下闪着幽光。

  略微整理过床铺过后我便安心睡下,虽然不知曾经有多少爱德华家族的人使用过这间主卧,我还是十分恭敬地作了祈祷,愿长夜无事。


  可不知是何等原因,将要入梦时我竟隐约听到一阵古老的颂歌声,眼前似乎升起了一阵迷雾,恍惚间我竟在迷雾中看到了佐库玛小镇的镇碑,上头又再次被藤蔓缠绕,粗大的根茎让我放弃了拨开藤蔓的打算,我惊讶于今夜的梦境竟如此真实,我裸露的皮肤甚至能感受到潮湿空气所带来的寒意,那镇碑的冰凉触感也叫我在恍惚之际忘却了梦境与真实的界限,那阵颂歌自小镇深处,亦或者是梦境深处传来,无比清晰地回荡在我耳边,然而我却找不到任何一种已知的语种与之对应,但却不由自主地朝着颂歌源头寻去。


  四周十分寂静,显得那阵颂歌声格外突兀,寒风吹过,撩起木屋门前的铜铃,发出叫人汗毛倒立的诡异响声,我不由得裹紧身上的皮衣,颤颤巍巍地寻找颂歌的来源,佐库玛小镇的布局十分奇怪,错综复杂的建筑造成了不少看似相通的死路,寒风疯狂地钻进我的衣裳,我被这寒冷的空气冻得瑟瑟发抖,时不时需要扶住那些长满霉菌的木梁歇一歇,当我绕过那座破败最为严重的老宅后,又回到了黄昏时看到的马厩猪圈,原本干瘪的牲口尸体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摊散发着难以忍受的腥臭的肉泥,整个马厩堆满了恶心的肉泥,几块内脏仍随肉泥微微翕动,就像……就像尚存一丝呼吸的将死之人。


  原石堆砌起来的低矮猪圈内也被巨大的肉瘤堆满,我实在忍受不了这般恶心的惨状,呕吐了出来,雾越来越浓,几乎要让我分不清眼前是否走道路可走,那阵颂歌却愈发强烈,且伴随着极端诡异的乐声,像是用金属刮磨玻璃窗所发出的怪异声响,我竭力捂住耳朵,虽然得以隔绝那刺耳的乐声,可那颂歌却依旧萦绕耳边,且越发清晰。


  “Expectans expectavi extenuant vigiles corpus hominis, expectans adventus ab antiquis di magni, in vigiliis qui dormis et senem senex ...... Deus deorum! En erit in deditionem suam iniquitas et redemptio, tam profanos, pelagus Dominus ......!”


  我于睡梦之中惊醒,冷汗几乎浸湿了我的衣裳,那股刺骨寒意仍旧挥之不去,我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那古老颂歌的诡异音调,我隐约分辨出其中混杂了拉丁语或是其他偏门的语言,很快我的好奇心便战胜了寒意,我点起油灯,翻开那本牛皮本,在最后空白处凭记忆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写下了那段颂词,并努力将其翻译出来,然而最终的结果却又让我惊出一身冷汗:“我等无眠之人,等待伟大旧神的降临,无眠的沉睡者,旧神……旧神!汝将臣服在其压迫之下,救赎,亵渎,主……主!”


  如此渎神的言语叫我顿时头晕目眩,我不知为何我竟会梦见如此怪异的东西,且如此真实,马灯昏黄的灯光下,我试图将自己从噩梦地余音中拖拽回来,不经意间向外瞥了一眼,却发现夜色下,农场上似乎有一个佝偻着的人影正趴伏在一座小土丘上冲着爱德华宅邸张望,我与它的目光相撞,那人突然慌张地爬起来,姿态诡异地逃向远处的山沟之中。


  我怀疑是那个噩梦给我带来太多精神上的压迫,才让我产生了那样的幻觉,这座佐库玛小镇已经被荒废了许多年,绝不会有除我之外的任何人出现在这里,或许是某些山中野兽。


  拖着疲惫的身躯再次回到床上,可这次无论如何我也无法入眠,每当我昏昏欲睡将要进入梦乡时,那该死的颂歌又会像鬼魅般再度响起,某些混杂的色彩在我眼前扭曲着交融,又消解,低沉的乐声无时无刻不在摧残着我那可怜脆弱的耳膜,这种折磨一直持续到次日清晨,当太阳自群山升起,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那颂歌与低语才消失不见,我企图尝试入眠,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这让我感到十分烦躁。


  因此,我也只得放弃睡觉的念头,起身整理那些堆满了卧室一角的古籍,似乎爱德华家族的人都有记日记的习惯,我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阅读完所有的日记,却大失所望,其中大部分是一些繁琐的小事并没有涉及到关于多年前活跃于佐库玛小镇的恐怖异教祭祀的事情,严重的睡眠不足和大量阅读使我身心俱疲,我决定到外面转一转,也许会有收获,也许会找到昨晚那个趴伏在土坡上的生物遗留下来的痕迹。

  爱德华家族宅邸背靠着山坡而建,建筑几乎与山体融为一体,无数长势骇人的白桦树扭曲着躯干藤蔓似的围绕在宅邸边,我自然是不愿走进那片阴冷的老林子,所以瞥上几眼后便调转方向朝着农田走去。


  昨夜土坡上的生物大概离宅邸有几百英尺远,我踱步到那片土坡上,眼前的一幕让我险些呕吐出来。粘稠的肉浆瘫在那片土坡的背面,恶心的苍蝇在其四周萦绕,肉浆中似乎还混杂着人的眼珠,连通着一条发黑的神经在冷风吹拂下晃荡,我甚至能辨别出肝脏脾胃那些生活的器官在随“呼吸”微微颤动,我强忍着呕吐的欲望,不忍想象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某种生物变成了这般可怖的模样,而且眼前的这摊肉浆似乎还像有生命一般,无数被恶心粘液包裹着的触手不停摆动,我发现整座农场都存在着大小不一的土坡,便冲回宅邸拿起昨日在地下室中发现的铁锹,开始挖掘那些凸起的土坡。


  果不其然,每当我打下一铲,都会有血肉混杂着泥沙自皲裂土地中流出,这些令人恶心的造物几乎布满了整座农场,在我挖掘完所有土坡后,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味霎时间充斥了整片农场,我对于爱德华家族的过往也越发怀疑,或许这个招人厌恶唾骂的家族真是某个自远古遗留下来的异教的旁支,那些土坡上都出奇一致地用某种锐器歪歪扭扭地刻着某段古文字,我连忙赶回宅邸,拾起另外还未读完的古籍,对于自己家族的灰暗过去越发怀疑的我试图凭借这些支离破碎的叙事长诗拼凑出一个家族隐藏在过去十几世纪中的秘密。

  当我放下最后一本长诗,我近乎痴愚地呆立在原地,夕阳裹挟着云彩缓缓沉入远处群山深处,夜幕重新降临,我不断咕哝着那些晦涩难懂的词句,终于将所有传闻相串,揭开了爱德华家族尘封百年的异教祭祀。

  爱德华家族兴盛于中世纪的英格兰,其祖上最远可追溯至公元元年之前,在那个痴愚的年代,宗教横行于欧洲大陆,其中来自北方遥远古老的旅者曾给这片土地带来一种来自远古之前,最为原始古老的黑暗异教,他们用在世界最为偏僻之地进行着某种祭祀仪式,试图与他们所崇拜敬畏的古神建立联系,爱德华家族便是欧洲大陆之上历史最为久远的异教家族,他们信奉某些诡异的旧神,并在灰暗岁月中形成了一套隐晦诡秘的宗教仪式,其中还提到了阿拉伯疯人、唱诗人阿卜杜·阿尔哈兹莱德所撰写的《死灵之书》,和佐库玛小镇地下深处的连通现实与另一位面的通道“沉睡之门”。


  这些古老传说促使爱德华家族在上几个世纪举家搬迁到了阿卡姆一带,并斥巨资修筑了这栋宅邸,宅邸某处与通向地底地窟相通,当地愚民在爱德华家族的影响下也渐渐开始信奉那个异教,并宣称自己的主神是名为奈亚拉托提普-Nyarlathotep,并于小镇中心修筑了巨大祭坛,每到特定时间便会在深夜举行祭祀仪式,相传接触沉睡之门者便会徘徊在现实与梦境之间,终日聆听那诡异刺耳的渎神乐声。

  窗外时不时飞过几只乌鸦,羽翼黑的发油,怪叫着盘旋在爱德华宅邸的上空,我竭力克制住自己焦躁的心境,那些自佐库玛小镇传出的诡异传闻或许并非胡编乱邹,我无法想象那些无眠之人究竟看到了何种恐怖之物,他们疯狂地想要描述出那东西的相貌,却也只能用残破的血肉在墙上画出不可名状的怪异图案,最后在无眠的痛苦中死去。


  我毫无心情为其哀悼,更别提怜悯,我渐渐发现我也出现了无法入眠的症状,我急切的想要尽早入睡,却像是被隔绝在了梦境之外,我甚至开始撕咬自己那瘦弱的双臂,直到强烈的痛感如潮水般涌来,我才从疯癫中醒来,血肉模糊的双臂已经被我啃食的不成样子,我忍着伤痛从随行的包中掏出绷带草草包扎一番,剧烈的痛感叫我无法入睡,然而大脑的极端疲倦却又迫使我必须尽快入眠,我不愿变成阿卡姆精神病院中那些自我啃食直至自残致死的怪物。


  半梦半醒之间,一阵细微的声响突然传入耳间,隐隐约约可以听出那是自阁楼所发出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存在于这座宅邸的阁楼,我被那恼人的声响搅扰,忍无可忍之下,我又拾起铁锹,打算从破旧的木头旋梯登上阁楼,双臂的痛感越发强烈,我只得尽量放轻动作,沿着房梁上的凸起和残破的旋梯登上阁楼。


  那一瞬间无眠的愤怒战胜了恐惧,我用铁锹顶开老旧的活板门,提起马灯在阁楼内寻找发出动静的罪魁祸首,阁楼大概有两三个主卧那么大,数十根梁木支撑起了方尖顶,空气中散发着霉味,和另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气味,我顺着声响循去,发现阁楼角落里正蜷缩着一个人形生物,它的脊背上长满了类似鱼鳍一般的凸起,赤裸着身子,表皮上还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鳞片,我不由得想起某些怀疑传说中鲛人的样貌,当我试图靠近它时,马灯的灯光似乎让它陷入了极度的疯狂,它猛然转身意图扑灭我手中的马灯,我这时才看到那个怪物的面庞。


  那是一张极度扭曲变形的人脸,深深内凹的眼窝中陷着一颗已经退化发白的眼珠,撕裂开来的嘴角向上咧出常人难以企及的弯度,口中长满了尖锐的坏牙,上半身满是用指甲抓挠后留下的伤疤,胸口处一道骇人的裂口仿佛能直接透过外皮看到里面那颗早已衰老死亡不再跳动的心脏……


  它疯了一般地撞飞我的马灯,随即怪叫着撞破玻璃窗逃窜出去,我拾起马灯跟着跳了出去,落在了宅邸后面的老林子里,双臂的剧痛让我不得不放慢脚步,那个怪物的行进姿势极其诡异,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我已经跟着追到了佐库玛小镇。


  深夜的小镇寂静的叫人发怵,阴冷的寒风夹挟着某些难以言喻的气味吹过小镇,想必那个怪物是逃进了这个小镇的某间木屋,我正欲前往小镇一探究竟,却被突如其来的强烈震动逼迫着趴伏在原地,与此同时,那阵诡异的颂歌声再度响起,我啥时间头皮发麻,那仿佛刑具一般摧残着他脆弱神经的歌声宛若催命符咒一样,叫他片刻不得安宁,小镇中也传来了阵阵窃窃私语,在我惊恐的目光下,本应空无一人的房屋突然亮起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户甚至可以望见窗内那来回走动的人影……


  伴随着颂歌声愈发低沉,数十个身披黑袍的人影从各自屋中出来,列成两队向小镇深处走去,小镇中心的祭坛上,一颗肉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无数恶心的粘稠液体四处喷溅,章鱼般满是吸盘的粗大触手肆意挥舞……我的上帝啊……那……那是一张人脸?那扭曲狰狞怪脸居然……居然和我相像……这是多么耻辱荒谬的事情……我多么希望这是梦,却又如此真实残酷……


  当我再度醒来时,我已经躺在爱德华家族宅邸最大的主卧里精致的床上,仿佛昨夜所看见的一切都是一场极端真实的梦境一样,意识模糊之时,他仿佛看到了汹涌汪洋之上升起一座巨大的礁石岛屿,古老诡异的神殿长久的屹立在那座终年被黑雾包裹,被羊头人身怪物守护的无光岛屿之上……


  我尚且还未完全被诡异事物磨灭的理性提醒我绝不能在这里多待一天,否则那些恐怖异变或许就会发生在我的头上,显然百年前联邦政府对于佐库玛小镇镇民的驱逐并没有做的完全,那些异教余孽或许躲在小镇深处那些常人不敢踏足的黑暗角落,在罪恶与污秽中潜滋暗长,直至变成了那般诡异渎神的存在,我难以想象那些黑袍遮盖下的面庞是否也像藏匿在阁楼之上的怪物一般扭曲怪异,我更无法想象我的祖上,爱德华家族是否也都是那般恐怖的模样,他们在经历痛苦的无眠过后究竟看到了何种诡异的存在……


  正当我打算下床时,却发现地毯上满是粘稠恶心的分泌物,卧室一角的古籍也被粗鲁的蹂躏一番,只留下了最为厚重的,也是我不曾翻开的那本《死灵之书》……我曾多次听闻其恐怖程度,政府对此书拒绝出版的行为也更加让我确信这是本禁忌的,亵渎神明的古书,很显然那些怪物曾在深夜闯进我的卧室,并且翻开了那本《死灵之书》,我无从知晓他们究竟翻看了各种可怖的内容。窗外黑云密布,所有的景观都以一种极度畸形的姿态构成了一幅诡异的图景,我惊恐的发现,那天我用铁锹刨开的土丘中的诡异肉浆竟诡异的消失,这一切似乎都将事态引至最为疯狂,最为无可挽回的地步。


  窗外忽然下起瓢泼大雨,远处低沉的轰鸣预示着最不幸的山洪已经隔绝了佐库玛小镇与外界的唯一联系,沉闷的雷鸣震颤着这片土地上的一切,我几乎陷入了抓狂的境地,若不逃出这片是非之地,鬼晓得今晚会发生什么骇人的事情,或许我会变得同那些长满鳞片的怪物一个模样……

  纵使我再不愿面对,夜幕依旧重新覆盖住天空,窗外乌鸦的叫声越发凄惨,几乎到了让人崩溃的地步,我竭力遏制睡眠的欲望,却仿佛被某种无形无状的东西拖拽进噩梦与混乱充斥着的深渊。


  不知昏厥了多久,我竟也被披上了黑色麻布袍,同那些面目可憎的怪物们一同行走在洞窟之中,与其将其称之为洞窟,倒不如说是肠道,石壁上满是粘稠焦黑的液体,整条洞窟都让人心闷。眼前的黑暗不知要延伸到何处,只是愈发深邃,队伍中的低语几乎要叫我崩溃,我猛然发现自己竟能听得懂它们那古老邪性的语言,仿佛生来如此,颂歌与乐声混杂,呼唤着另一位面的旧神重临人间,那些瘦长干瘪的乐手捧着形状怪异的长号,无休止地吹奏音调尖锐的渎神音乐,越往深处,石壁渐渐变成不可名状的白色肉块,每一块都在蠕动且发出诡异的声响,上头布满了肮脏恶心的蠕虫……


  洞窟尽头,那股熟悉可憎的寒意再次袭来,我们翻越废弃的月台,沿着杂草丛生的铁轨走进迷雾笼罩的群山,雾气愈发浓厚,我只能隐约瞅见一两个黑色的身影。


  月色似乎被浓雾遮盖,四周一片死气,阴冷潮湿的空气不断刺激着我那早已衰退的老肺,在再次越过那块藤蔓缠绕的石碑后,我终于回忆起来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本人已分辨不清梦境与现实的意义,更无从得知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真实性,我所到过一切是否是南柯一梦,又或者是真实存在,那浸入骨髓的冰冷恐惧又是否得以借此分辨梦与真实的边界,又或者两者早已模糊了边界,在旧神的支配下梦与真实早已毫无意义,爱德华家族数百年来不知进行过多少次这样骇人的祭祀仪式,所真实如梦,梦如虚无,若梦与真实的边界被打破,究竟谁才是无眠之人……


  恍惚间,浓雾似乎已经散去,无数面目可憎的无眠之人脱下那遮盖他们丑陋面庞的帽兜,任凭那深凹眼窝中退化发白的眼珠暴露在空气中,他们咧开叫人望而生畏的干裂的嘴,露出可怖的笑容,任由那些恶心的白色蠕虫在他们的眼窝来回蠕动,佐库玛小镇的尽头倏然出现一处古老的祭祀神殿,自洞窟中雕刻出的巨大石柱与深陷石壁中的建筑群交融,巨型拱门横跨在洞窟上方,连接着石壁两端的祭祀台柱,那些石壁上凹陷的神龛中挤满了那些白色肉浆状的生命体,用那脱落的口器发出吱呀怪叫,地上积满了人类的骸骨,有些尚且还未完全消解,骸骨之中还粘附着模糊的血肉……


  长队缓缓停了下来,它们纷纷解下自己的布袍,露出长满触手的下半身,用怪异的语言歌颂着即将降临于世的古老旧神,我几乎要被这等恐怖诡异的画面剥夺理智,在失去那可怜脆弱的理智前,我终于望见了那扇仅存在于爱德华家族日记中的,连通两个位面的巨大建筑,它们口中的“沉睡之门”,那是一座高达数百英尺的巨大石门,雕刻着与爱德华宅邸浮雕一致的渎神怪物,庞大的方石台阶堆砌起这世间最为宏伟可怖的祭台,浑绿色的肉瘤一般的怪物黏附在石门之上,无数蠕虫般,但要比其大上千倍万倍的触手自门后伸出,以极端怪异的方式扭动着,巨大的肉翼扇动着,卷起几十米高的尘埃,那不可名状的浑绿色肉瘤居然渐渐的融进了门后那巨大怪物的体内,翻涌的腥臭躯体不断发出阵阵闷响……


  我发誓我从未见过这等恐怖的景象,我几乎要在那些相貌可憎的狂热的信徒跪拜中失去理智,他们那疯狂的颂词不断折磨压迫着我的神经,在这地底深处居然存在着这等诡异原始的拜神仪式,那……那压根就不会是神!那怎么会是神?!

  在疯狂的痴愚中,我竟接触到了那充斥着浑绿色肉瘤的躯体,一股强烈的吸附感和恐惧感霎时间将我淹没,我甚至透过那扇“沉睡之门”望见了长相可憎的我……不!那怪物一样的怎么会是我?我可没有那样丑陋低贱的脸……


  刺耳的乐声轰击着我那渎神的行为,我开始歇斯底里地发出同他们一样的可憎的怪叫,用那最陌生也最为熟悉的语言……仿佛生来就是如此,无眠之人……那可憎面目的爱德华家族……那百年来深藏于地下的渎神仪式……那怎么会是我……Nyar……Nyarlathotep!……Expectans expectavi extenuant vigiles corpus hominis, expectans adventus ab antiquis di magni, in vigiliis qui dormis et senem senex ...... Deus deorum! En erit in deditionem suam iniquitas et redemptio, tam profanos, pelagus Dominus ......!沉……沉睡!无眠之人……


  当阿卡姆的警察寻到我时,我已经不省人事地躺在佐库玛小镇的废弃月台上,浑身都是粘稠恶心的浑绿色肉浆与肆意横行的白色蠕虫,他们将我带回到阿卡姆,并给予了我悉心的照料,然而当我醒来时,他们仍旧对我前往佐库玛的理由持怀疑态度,或许正是因为本人的爱德华血统才换来他们的质疑。


  我不愿与他们多费口舌,始终保持缄默,而那些不知好歹的老痞子居然要将我扭送进阿卡姆精神病院!我惰于与他们周旋,在一个他们熟睡的深夜自阿卡姆镇医院逃离出来,并踏上这趟回乡的列车。

  群山的轮廓不断变换,透过窗户,我能清楚地看到我那张眼窝深陷精神不佳的面庞,当圆月升至最高点时,这趟末班车终于到站,我再次踏上潮湿阴冷的土地,轻轻拂去镇碑上恼人的藤蔓,于故土之地歌声念起那悦耳的颂词:

  Expectans expectavi extenuant vigiles corpus hominis, expectans adventus ab antiquis di magni, in vigiliis qui dormis et senem senex ...... Deus deorum! En erit in deditionem suam iniquitas et redemptio, tam profanos, pelagus Dominus ......!

评论(3)

热度(4)